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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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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不敢断言能不能长大成人,论理,皇后薨逝,太子将养在她身边最好,只是,皇后之死若说同她没关系她自个儿都不信,且其时,她鬓发未白,心气儿却搓耗大半,自知没心力去照看个婴儿,更兼皇帝红着眼将那小小襁褓抱在怀中,幽幽诏令:若太子有碍,六宫同罪。倒是这孩子也争气,不枉皇帝将人当成眼珠子捧着,有这样一集蕴天地华彩之珠玉在前,她那拗性得向来只认最好的儿子哪里还会瞧得上她旁的孙儿!却也不知是福是祸。

    祖孙三人本来便不甚亲近,又不愿同对方敷衍,言说几句便几乎无话可说。

    室内静默半晌,太后盯着面上无半点尴尬之色的水泱看了好一会儿,暗暗叹口气,出声道:“过几日我将往大业寺上香,你二人若无事便同行。”

    “谢太后恩典。”水泱起身应答。

    水汜亦起身,待水泱语毕,方才出声:“谢太后恩典。水汜驽钝,经年修习方于为臣之道略有小成,往年不得奉太后礼佛,着实惭愧,今回定随侍太后左右。”

    太后闻言,细细打量水汜一回,不置一词,只笑道:“你有心就好。”顿了顿,方才续道,“你们兄弟二人如今都已入朝当差,再过一二年便要娶妻,再不可闹小孩子脾气。”

    水汜、水泱二人容色不动,行礼回道:“太后教诲,水汜/水泱谨记在心。”

    待水汜、水泱二人踏出寿安宫,时辰已不早,不过眼下暮春时节,白昼渐长,宫中上灯时辰随之略有延后,重重宫墙隔去霞光,甬道间暗色蔓延,让人难得放松绷紧的心神。

    水泱只觉腕上蜜蜡珠串灼烫着手腕,一股火气蹿起,燎燎灼心:果然就没人喜欢瞧见他和他大哥要好!却又掉头去苛责他不知孝悌!

    水汜与水泱并肩而行,略一转头就见人神色不愉,心下直叹气:先前他厌恶闲言碎语道说逾规不敬,与水泱往来时处处恪守君臣之礼,以为这太子是碧涛亭畔那捧静水,不想只如今这般、咳、正经的做了两日兄弟,就发现这人实乃大河冬海,水下礁石遍布,暗流涡旋不休,一眼看去却是波澜浅浅,极是稳重模样,也不知这人怎的在这般年纪就练就了这等不逊于兵部那帮惯会做戏之人的面上功夫。

    这人明明只比他小两岁而已!水汜忆起今日他从工部早归,往兵部接水泱回宫时所见,心下不免酸溜溜:那兵部右侍郎可是在他入兵部半年、誊写过十年军报之后,方才对他露出点笑模样,竟被他这弟弟一日收服!难怪他舅舅们早先同他说外甥肖舅,水泱同当年定国侯一般知情晓趣,喜观局,善谋略。

    ……只是不知他两位舅舅言语中有多少自嘲。

    水汜在心里头偷偷揶揄了舅舅们一回,又去想水泱——他现在倒是觉得琢磨人挺有意思的。

    虽说如今可评说太平盛世,奈何我心向善,旁人竟视之可欺!大齐边疆零星战事仍是不断,立国功勋人家子嗣从军者众,兵部诸人多有过边疆领兵的经历,再不济也是押送过粮草往边境,纸上谈兵者几无,这也导致但凡说起兵部诸人,不管人家是世家子还是凭功而起之人,皆免不了被人背地里评说“莽夫”二字,诚然如今兵部诸人平日里行事也仿佛印证讽言不虚——不光是疆场见过血的将尉如此,从随军使节变成兵部侍郎之人亦是如此,便如那右侍郎楚奇。只是,兵书有云:兵,诡道也。谁又能说诸将不是在依众人所望而行事?以油滑之姿态待人,让人不予深究掩下的真心,与庙堂上逐权臣工并无不同。而这些极擅隐藏了心思的将军,今日竟以其最真的平和模样待水泱,也不知人是如何做到的,或许当真是紫微之威?

    水汜思量间二人已行至昭阳殿前,瞧着这座被赋予种种意义的宫室,水汜是真的不想进去,更何况他今日几乎是魔障了似的自个儿送上门去任人算计,正琢磨着如何将人拐去自己居处,就接了水泱笑盈盈的眼神,想起昨日他母亲同他说水泱今日怕是不甚好过,软了心肠,无奈的踏阶入殿。

    然,待宫侍转身引他去更衣时,掐准了无人关注时刻,水汜飞快的抬手揉了下水泱的后脑,如愿以偿的瞧见了水泱愣愣的模样,心满意足的随人去了。

    待人走远了,水泱这才缓回神,抬手想抚平乱发,奈何他今日戴冠束发,手指意欲理顺却与发丝纠缠,不免牵痛几处,更是愈弄愈乱,倒还有心去想水汜这弄乱束发却不牵痛的手法着实本事。

    眼见掩饰无法,水泱扫了眼周遭面色不动的侍从,长长的叹口气:这几人都是在昭阳殿当差许久的老人,按说该有泰山崩于前而巍然不动之能,怎的没管住眉毛?

    水泱动了动唇,终是觉得迁怒宫侍有失风度,只得又暗骂一回他兄弟二人今日都蠢极,转身快步往寝室而去。

    被扭曲的眉毛暴露了将刚刚的前因后果都收入眼中的几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垂眸径自暗笑:他们几人虽与旁人一般身后各有立场,不过今日这情景却是他们的主子都乐见的。

    由定国侯亲选进宫侍奉过皇后的何良将被皇帝、王淑妃、几家王府塞进这昭阳殿的宫侍容色收入眼底,心神大定,转身抬脚去寻水泱,心情实在好极,忍不住落在后面偷偷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整肃了容色,疾步追上。

    待这水氏兄弟二人净面更衣,在水泱南书房隔案对坐,已是晚膳时辰。

    瞧见案中细瓷大碗盛的鲜汤宽面,水汜忍不住暗叹一声:他生辰时一日所用膳食皆为他母亲亲自下厨所制,他的表兄弟们虽然平日里没少嫌弃他不听自家人的话,这一日也会待他宽和许多;而水泱,却是一人只得借皇后家乡小食聊以慰藉。如此一想,水汜心中那点儿被王家兄弟念叨出来的为人兄长的责任感蹭蹭上涨,摆手挥退布膳的宫侍,亲自动手为两人盛面添汤。

    水泱双手接过青花薄瓷,瞧着隔案对坐的人稍显笨拙的摆布汤匙,垂下眼,抿一匙鲜汤,唇角绷不住笑出极浅的弧度:他着实要好好谢过霍青。

    瞧着对面乖巧用膳的人,水汜回想今日他兄弟二人在寿安宫同太后言语交锋的默契,觉得过几日待他大舅家在兵部任职的大表兄押送粮草归来,他很可以同人好好炫耀他太子弟弟的乖巧多才,鲜汤暖胃,拾箸夹菜,扫过桌案,动作不由一顿,摆在他左右手边的菜式都是他喜欢的,心下更是熨帖,倒是想起助他兄弟二人冰释前嫌的人来:嗯,霍青说的不错,做兄长是个挺开心的事儿,好像过几日是霍青嫡亲妹妹生辰,待他同他母亲商议送些精巧物件儿算作谢仪。

    被皇家兄弟二人念着要谢的霍青,现下正肃整了容色盯着他的嫡亲妹妹霍妍描字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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